我名叫乔治·乔斯达。这个名字取自我的贵族祖父(George),但却写成西班牙语(Jorge)。我曾问母亲为什么不把乔治拼成一个合适的英文名字(George),她只是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是在加那利群岛出生的,而且如果我叫你George,我们叫你JOJO就不合适了不是吗?”我的父亲名叫乔纳森·乔斯达,于一场沉船事故中丧生,JOJO这个名号伴随了他的一生;尽管他在与我母亲结婚后不久便离世,但我母亲依旧深爱着他,并一心想让我继承这个名号。遗憾的是,在只有西班牙人居住的拉帕尔马岛上,没有人叫我JOJO;我的母亲和丽萨丽萨叫我“George”,而其他人都用西班牙语来念我的名字,“霍利(Horhe)”。向母亲点明这件事只会让她难过,所以我一直未曾提起。但坦白地说,他们怎么称呼我其实并不算什么问题。从我记事起,我一直被那些说西班牙语的混蛋欺负——这天,他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把狗屎擦在我脸上,他们设法激怒我,而无论我洗了多少遍脸,那臭味依然存在。不过他们本想让我吃下去,我都觉得我要屈服了。丽萨丽萨就像往常一样,在他们逼我吃下去之前找到我并救了我。这些蠢猪在这座岛上出生,也将在这里无用的死去;他们没有良心、不能理解任何东西,比如抽象思维,更没有自我约束的概念。
”噗哈哈哈哈!你又被一个女孩给救了,白色木筏(Balsa Blanca)!你的下面甚至都不能作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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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萨丽萨曾撞倒并踹了他好几次,他的鼻子现在还在流血,但是安东尼奥·托雷斯却习惯了这番殴打,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嘲笑我。这让我感到受伤。在沉船事故以后,母亲在太平洋上带着我和丽萨丽萨漂流了好几天,因此安东尼奥和他的那帮混混叫我白色木筏,但这同时也侮辱了我的母亲和我死去的父亲,这令我常常气愤流泪。看吧,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我就是个该死的哭宝宝。
就像我刚给他们吃了甜点一样,我的哭泣令他们狂笑不止,丽萨丽萨不得不把我拽走。
“好了,乔治!你不要这样哭了,你看他们现在高兴地回家了!”丽萨丽萨在生我的气。我试图在河里洗去异味,但并没有什么用。鼻涕和眼泪刺痛着我的脸颊,但是伊丽莎白·史特雷对我毫不留情。“你的脸好脏……洗脸并不能解决问题!你太差劲了,我甚至不想和你走在一起!你要是真那么难过就继续一个人哭啊!我反正看不下去了。”她转身离开把我留在了河边,这让我对自己感到更加抱歉。我到底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因为我是班上唯一一个英国男孩……我本身厌恶种族歧视,但我们都是白人啊!我们班上有个亚洲孩子,没人能取笑他。该死的!为什么他们都要来搞我?
显然,因为我是一个哭宝宝,没有特别聪明,没有特别健壮,也不怎么有趣。那个亚洲孩子沉着冷静,长得又好看,成绩全拿A,还有人说他在……小学里当侦探,那种人是不会被捉弄的。但是知道他们为啥来捉弄我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所以现在我又哭了起来。
当我到家的时候我还在哭,母亲说丽萨丽萨直接进了房间甩上了门。“她回来的时候在哭,你知道吗?丽萨丽萨很担心你啊,乔治。多么善良的灵魂……”一开始我以为她在说我——我认为我作为一个男生确实是善良——然后我意识到她在说丽萨丽萨,这令我十分困惑。这里面好像有点问题。善良?怎么善良?通过暴力?没错,她确实把我从霸凌中救了出来,但之后总是对我大喊大叫,大喊大叫完了就把我一个人丢下独自离开。这是“善良”吗?当我们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我仍对此感到不爽,结果母亲用严厉的眼神瞪了我。
“乔治,今晚我们有点重要的事要说,你愿意听吗”
在她的微笑中那一丝悲伤令我担心,我感到我的泪水涌出了。
“不!”我说。
“别傻了,乔治,”丽萨丽萨笑了起来。“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怒视她的笑容,却发现她毫无表情。她看起来很紧张,而我很害怕
怎么回事?
“听着,乔治,”母亲说。“看着我。”
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我别无选择,着这看起来真的很重要,我必须面对这件事,
“……怎么?”
她缓缓地说,
“很久以前我们就决定,当丽萨丽萨十二岁的时候得搬去和她的养父史特雷一起住。我们三个接下来一起过圣诞节,然后史特雷会在明年年初来接她。丽萨丽萨会和他一起回意大利。”
……什么?
这真的远远超过了我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实际上我已经完全懵了。丽萨丽萨从小就一直保护着我,我被打的时候她会来帮我;帮我抢回被抢走的东西;当我丢了东西,她会给我她的或者和我分享;当我哭的时候安慰我;如果我做对了就表扬我。他们现在不能把丽萨丽萨带走!
“但……但……但是!”我说。“如果丽萨丽萨走了,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事实上,我挺确定自己会怎么样的——那些人会杀了我。真的。
不过母亲不知道这件事对我而言有多严重。她的语气中没有夹杂半点安抚或者宽慰。“乔治,你必须变得足够强壮、足够聪明、足够坚韧,才能在丽萨丽萨离开后生存下来。你必须在没有她的帮助下生活,你还有六个月时间去证明自己可以做到。我知道她一直以来对你有很大的帮助,证明自己可以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是回馈她的最好办法。”
什什什什什什么?
天哪,母亲是最会……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她说得太对了,以至于你不能争辩,不能找借口,也不能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孩子的情况下违抗她。但是考虑到我这样的处境,我无法确定如何去做这正确的事!他们今天差点把狗屎塞到我嘴里啊!就在今天!就在几个小时前!丽萨丽萨每天都救我免于遭受如此窘迫的困境中啊!母亲完全不清楚!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我打算抛开我假装的绅士风度,以狗屎为例,说明现在我的情况有多严峻,但丽萨丽萨却哭了起来。“乔治,你个蠢货!除了你自己,你能为他人想想吗?我必须和爸爸住在一起,即使我都不记得他!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你和艾琳娜妈妈了!我很害怕,我会想念你,但你现在居然只……见鬼去吧,乔治!”她任由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不去擦拭它们,她,大声的抽泣着。我凝视着,呆滞着。我从未见过丽萨丽萨哭成这样。
母亲站了起来,从桌边走上前去,抱住了丽萨丽萨。“呜啊啊,艾琳……艾琳娜妈妈……哇哼呜呜!对……对不起,对不起,咳,我停……我停不下来我不……我不想哭的,我发誓过我不会哭的!”
“没关系,丽萨丽萨,这正是你现在需要的。这是一件十分伤感的事。对我来说也很难割舍。我们一起住了那么久,是那么的快乐。我们曾如此欢乐我爱你就像爱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我保证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永远记住这一点,丽萨丽萨。记住我将永远爱你”
“呜啊啊,艾琳娜妈妈!谢谢你!各种事情都……我也爱你!永远记住我!别忘了我!“
“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忘记你?你是我的骄傲和喜悦!我应该感谢你!乔治和我都很珍惜你的陪伴。”
“哇啊啊啊,我……我不想走!我想和你永远住在一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该对此感到羞耻,可怜的丽萨丽萨。你的生活将因为这个成年人为你做的承诺而变得更好。但是你还有一个重要的责任。这个承诺人类所被告知的命运息息相关。尽管现在你太小了无法理解,但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明白的。但如果你去尝试,你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啊啊啊啊啊啊!不!我不想!”母亲的手仍然抱着她,丽萨丽萨开始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耍脾气。我坐在那里看着,感到有些惊讶,还有一丝不安。啊哈哈,哇,我想,丽萨丽萨还是个孩子,我以前还从未注意到。但她当然是。她才11岁,严格来说目前我们同龄。一直以来都觉得她是一个比我年长的照顾我的人。
但是我们之间年龄差了不到一年。
在过去她救我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岁,现在我11岁了,应该可以保护去年的自己了。安东尼奥和他的朋友们去年也有欺负我。但一年前的安东尼奥比现在小的多,而且实力不强。但是我很害怕。虽然害怕,但是我可能还能对付他。我只是害怕。如果我不再这样害怕,说不定我可以打倒他。不再害怕的唯一方法就是变得勇敢。我是个男孩,不能一辈子依赖一个女孩。
“好的,丽萨丽萨!”
恐慌感消失了,我听起来很冷静,或者我试着变得听起来冷静。我的嘴唇仍在颤抖,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说话。“我会勇敢起来的。从明天开始,我将独自打败安东尼奥。那可能不会实际发生,不过我会想一想。我不会需要你的帮助了。”我向她微笑。现在轮到她目瞪口呆了。甚至连母亲都感到惊讶,可能还有一丝沮丧。她俩都不相信我。他们凭什么相信我呢?但是丽萨丽萨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湿润的脸颊上露出了微笑。“谢谢你,乔治。这太好了。”我突然意识到丽萨丽萨是多么的美丽。她好像浑身都闪闪发光,我觉得我的心跳了一下。“但别太强迫自己,我不想让你受伤。”她补充道。行吧,还是没人相信我。
但我得试试。
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试图弄清如何在上学路上和学校里,避免遇到安东尼奥和他的帮派,并试着考虑一场巧妙的复出,但是我的所有计划都是徒劳。
因为在第二天早上,安东尼奥·特雷斯被发现死了,他是被谋杀的。
从我打算在路上避开安东尼奥的帮派之后,我准备从港口那里走,并且试着不再需要丽萨丽萨的保护,因此那天我起得很早去上学。我没有把书包放进教室里,而是躲在学校后面的储藏室中,等到其他人都到齐以后,在最后一秒溜进教室。虽然这很可悲,但这是我那天早上能做的最好的。但当我偷偷的打开后门,一个箭步冲上后排的座位以后,我意识到一种怪异的沉默。那群小丑平日里都十分喧闹,今天为何如此安静?我仍弯着腰,慢慢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愣住了,他们给我的眼神不是那种平日里混合的怜悯和轻蔑的,对班级被排挤者的眼神。
相反,我看到了恐惧和焦虑,但最重要的是……怀疑。由于我尚不知原因,于是立刻寻找起安东尼奥·托雷斯来,可他不在这儿,不过他的走狗们都瞪着我。
“喂,霍利,”他的头号搭档朱利奥咆哮道,“你在干嘛?你去哪儿了?该死的英国佬!?”
“哈?你在说什么?我像以前一样来学校啊。”
我最好不要告诉他,我一直躲在储藏室里。
“你撒谎!”朱利奥喊道,“我今天早上到你家去了!我直接过去的!你七点钟就已经不在家里了!”
“哈?你为啥来我家?”
他打算现在在这里也欺负我吗?拜托,不!这是最后一根稻草。这当然违反了规矩!
但是朱利奥接下来说的,我没能预料到。“我想知道你是否对安东尼奥的死知道些什么!”
安东尼奥的死!?
什么!?那个烂人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撒谎?你没像以前一样来学校?”
“我是说我确实来得早了一点……”
“不,你没有!你去谋杀了安东尼奥!”
“呃?等等,什么?你在说什么?安东尼奥是被谋杀的?”
“别再装无辜了!”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不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安东尼奥?”
“你不是一个人吧。”朱利奥咆哮道,他的眼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如果有丽萨丽萨的帮助……”
“丽萨丽萨不会杀人好吗!”我大喊。这是我第一次声音盖过朱利奥。这让他暴跳如雷,迟疑了一下他才回答,
“那丽萨丽萨今天早上去哪儿了?我今天去你家的时候,暴力小妞她也不在。”
????哈?
“你妈不太高兴啊,你和那个女孩儿都不在你们的房间里!你跟我说你俩都在安东尼奥被谋杀的早上刚好失踪?我一句都不信!你肯定对他做了什么!我跟你妈说了,如果安东尼奥被杀了,那你们两个也完了。”
“什么?你跟我妈说这个!?混蛋!你都没证据!”
“没有人比你和那个保护你的女孩更想杀他了!”
“你说什么呢?我都不可能去杀他,我连和他打架的胆量都没有!我为了避免碰到他,今天早上早早来了学校,在仓库里一直躲到上课!”
这种承认也太卑微了,就像是我确实会那样做一样,除了朱利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能证明吗!?”朱利奥要求道,尽管他的指控本身也没有证据。
“我能,”赫尔南德斯先生进了门“我从教师办公室里看到他了。我看到他进了储藏室,又从里面出来。朱利奥,不要无缘无故指责你的同学,从霍利的表现来看,听起来你们这帮人一直在欺负他是吧。你和安东尼奥,还有你们剩下的这些人……合伙欺负他,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听到了吗?”朱利奥脸红了,咬牙切齿地盯着地上。
我很高兴老师终于注意到了,但他就不能早点发现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未期望获得他的帮助。
不过,朱利奥还没完呢,“我们还是不知道丽萨丽萨在哪儿吧?”
在赫尔南德斯先生的注视下,我感觉更加自信了,我用一种具有戏剧感的声音说,
“你给我听好了,丽萨丽萨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她可能擅长打架,可她毕竟还是个女生!她绝对不会杀安东尼奥。”
“胡说八道!”朱利奥叫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女生!你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没打过你,但是我们都知道!她的拳打脚踢一点也不普通!就像触电一样,感觉就像你的血液逆流而上。她有奇怪的能力。她用她怪异的力量杀了安东尼奥!这就是为什么他死的那么奇怪!就是因为那个怪胎!”
“哈?”我完全没听懂。“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下来,丽萨丽萨从没有任何奇怪的‘力量’。”
“她有,只是你不知道。她有一次踢了我以后,我整个右半边不停地抽搐了几个小时。还有一次她打了安东尼奥,他的腿自己动了起来,跑了十公里都不停,一路跑到海滩上,冲进了海里差点淹死,”
“啥!?这不可能!”
“随便怎么说。你不懂,和你讲也没用。重点是,丽萨丽萨有一些奇怪的能力,而你正需要这些奇怪的能力来像那样杀死安东尼奥。”
"……?你什么意思?安东尼奥是怎么被杀的?”
“你知道的!算了,就像那样,你听好……”朱利奥戏剧性的停顿了一下,“安东尼奥……是被压死的,就在他家后面,他扁的就像一张纸。没有血,没有肉,没有骨头,只剩下了一层皮!”
什么鬼?
安东尼奥·托雷斯是这样死的?如果这是真的,我绝对没见过丽萨丽萨有这种能力,但是……?在我晃神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砰的一下被打开了
“我一直在偷听!虽然我不想承认,因为这确实会破坏这个登场,但这是事实!你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紧张,不仅课还没开始,而且你们的谈话也怪异了起来!最终,这甚至打败了我的耐心。”那个在门前的男孩腋下夹着一些又长又粗的圆筒。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班上唯一的亚洲人,加藤九十九十九。当这个班上最英俊、最聪明、最奇怪的男生走过时,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连老师也是,他就是有那种风度的人。
大家都看着九十九十九关上身后的门,坐到他的座位上,把那圆筒放了在地上,然后转过来面对大家。“我本可以声称我已经解决了安东尼奥·托雷斯的案子,但这为什么听起来才刚刚开始呢?”
我们都倒吸一口气。
“解决了!?”朱利奥尖叫着,“真是胡扯!是我们找到了安东尼奥的尸体,我们走的时候警察才刚刚到!这才不到一小时!你又不是警察,你怎么知道他死了!?然后你就在这里宣称解决了案子!?”
“因为我刚才确实解决了案子”,九十九十九说。
“但是怎么……!?”朱利奥欲言又止。
“你知道的,朱利奥·冈萨雷斯,因为我是个侦探。我在你从安东尼奥·托雷斯家里跑出来的时候,碰巧经过了那里——有的人会说‘是命运把我带到那里’,”他神秘的补充道,九十九十九又看向我,“但是看起来命运引导我去了另一个方向。”
当我站在那里接受着他尖锐的目光时,我很想知道他如何能用这样成熟的方式讲话。他真的是十一岁吗?不——他还没有过生日,他还只有十岁。
这打击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说话。
“唔,”我的声音颤抖着,“所以……你解决了安东尼奥·托雷斯的谋杀案?”丽萨丽萨参与其中吗?
“我本这么想。”
本这么想?“所以……你没有?”
比起回答我,他反问我,“霍利,你有读过侦探小说吗?”
“……?侦探小说?呃……我想我家里可能有一些,但是……”
“那是六十年前开始出现的一种书籍,在1841年,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出版了一本叫做《莫格街凶杀案》的小说,这其中引人入胜的点在于,显然,这种谋杀是看起来不可能做到的,但却被一位天才侦探破了案。”
“显然?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我妈说这种书不是给小孩子看的,我不喜欢这种吓人的书,所以你想表达些什么?”
“但你明白侦探的概念吧?”
“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
“没错。一个虚构的手法,一个终究会找到真相的角色。”
“所以?”
“那就是我。”
“……好吧?那又怎样?”
“一个侦探会调查所有的细节,充分了解整个案件,最终得到完美的解答。”
“……”
“当看向另外一条路,当新的证据展现出新的之前未知的细节的时候……刚才的解答就不完美了。不完美的答案就不是真相。”
这个亚洲人在说啥?
九十九十九站了起来,开始拉起教室里的那些窗帘。“一个新世界就在我们眼前!”他说,“真相之前藏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我的解答是不完整的!我之前错了!这个案子!没有!结束!”
他每感叹一次,就拉上一面窗帘。在昏暗的教室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回到他的座位上,拿起他带来的圆筒,“这对太阳光和干燥的空气很敏感,”他解释道,并把什么东西从中拿了出来。他把它在桌上铺平。那是安东尼奥·托雷斯……扁平状的。
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洞。完全赤裸。扁平。就像一张纸。
没有血,没有肉,没有骨头,只剩下了一层皮!
那个因为恐惧而爆发出尖叫的男孩大喊:“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把同学的尸体带到这里来?警察们会生气的!哦天哪!哦天哪!”
九十九十九并不惊讶。“咳,我向他们申请保留它作为纪念品,而他们把它赠与我作为我破案的奖赏。所以没人会为此责备我。”
平铺在桌上的扁平安东尼奥,他的下巴抬起,微微朝着侧面,他的眼睛半睁着。他没有眼球,但这让他看起来好像注视着远方,陷入了沉思。他的手伸在身体前面,看起来好像要挡住裸露地前胸,又或是试图推开某些危险地东西。他的臀部转向了另一边,好像试图掩饰他的小阴茎,他的膝盖、脚踝、脚趾都蜷曲着,好像他在跳舞。他在过去的几年里至少每天都要欺负我,但这……这很美丽。
“你……”我说,“你确定……这不是一幅画?”
“这就是我找到的答案,霍利。或者我该叫你乔治……乔治·乔斯达?”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可是他的尸体!太他妈恶心了!”朱利奥吼道。
九十九十九点点头,“那个,也对,但这不是整个真相。”
房间里传来一整骚动,但是现在我们都被九十九十九吸引住了,
“这件艺术品是安东尼奥的母亲玛丽亚·托雷斯创作的。她剥下了她儿子的皮做了这个。骨头、血液和肌肉并没有被剔除,只有皮肤被剥了下来,被小心的用胶水黏在一起,而过去几个月掉落的头发也被小心的粘在头上,用来完成这个完整的人体艺术品。她管它叫,《今年的安东尼奥》。”
这对我们来说太难以接受了,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朱利奥用颤抖的声音问“但是……如果他的皮肤都被剥掉了……难道他还没死?”
“一般来说,如果那是一下子剥下来的话,会死,”九十九十九回答道,丝毫不为所动,“所以一开始她会一点点的剥下来,涂上一些油,然后用很细的线封起来。但结果就像是拼拼凑凑的产物,缝合的线有的时候会聚集在一起,很明显可以看出哪几块是新鲜收获的,早前的那些版本并不这般好看。但是现在玛丽亚的技术熟练了,他的儿子的身体也习惯了。”
“啊……”朱利奥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这还不止一个?”
“是的,”九十九十九点点头。“她从他小时候起每年都会做一个,算上今年的,总共有12个。早先的那些都不怎么好,不过从去年开始做的就很不同凡响了,尤其是今年,这是真正的惊世之作。”
“……!”
在朱利奥不知所言的时候,有人嘟囔了一句,“太可怕了……他的亲妈……她怎么做的出这种事?这太不正常了!”
“她对她儿子的爱就几乎不‘正常’,”九十九十九说,“自从照相技术被发明出来以后,柯达照相机已经变得容很易获得了。拉帕尔马岛上可能没有照相馆,但是在圣克鲁斯-特内里费岛上有一家。不过玛丽亚想要的是这皮肤,我想,她喜欢这种质感。照片不能把质感保留下来。就在警方把她带走之前,玛丽亚奋力抵抗,不顾一切地想享受和她的艺术品的最后时光。”
我能听到我的几个同学吐了,他们的呕吐物流到了地上,但他们旁边的人却毫无反应。
我很近的端详这副《今年的安东尼奥》,但是我看不到任何缝补的痕迹。会是在里面吗?不过我没有勇气去碰它。“这很美丽,不是吗?”九十九十九站在我旁边说道,“这里面只有一个接缝,从脖子这里向下,一直到后方。”
哈?
“但是……这不是一个缝补制品吗?”
“啊,缝补?这是一种说法,但这只适用于早期的那些个。就像我说的,她的技术见涨了,而她儿子的身体也适应了。”
“……?”
“每年夏天他的母亲都会剥一次他的皮,就算她很小心的不一下子弄死他,或者不小心把皮肤撕成片,这还是会很疼。他需要什么来抵御这痛苦。人类的细胞每七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但是皮肤细胞每个月都会换一次——然而安东尼奥·托雷斯的这种情况,在七月十六号(玛丽亚的传统剥皮日)的前三天,他的皮肤细胞会加速产生。玛丽亚需要做的就只是沿着他的背切一条口子,安东尼奥就能脱掉他的旧皮肤。他的新皮肤很薄,但是已经完全长好了,他可以像蛇一样把皮肤褪下。然后玛丽亚会在褪下的皮上里里外外涂上一层油,防止它干掉,然后用医用缝线把背后的口子缝起来。《今年的安东尼奥》就是这样制作的,”他说,就好像侍者在念一张账单。
“所以真正的安东尼奥·托雷斯还活着?”我问如果这不是尸体,而是一张褪下的皮,那么那个安东尼奥现在一定在什么地方,那我就要想个新办法来避免遇到他。
九十九十九尴尬地笑了笑,“我之前还以为他……”他转向了门,“你可以进来了。”
‘可以’?相当傲慢的措辞。门打开了,我转过去张望。安东尼奥·托雷斯呆板的站在那里。他的朋友朱利奥走上前去问候他,但是……
“等等!退后!”
九十九十九的咆哮是如此的响,朱利奥停住了脚步。
我刚才一瞬间觉得自己面对一个如此死气沉沉的安东尼奥肯定很有胜算,但与此同时……这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安东尼奥常常沙哑地笑着;贬低我、贬低他的朋友和成年人,想要当所有人的老大;他永远都在动,从没停下来过,他的眼神总是锐利地看向四周。然而现在他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平常,安东尼奥都会冲进门来,绝对不会在外面等着,更别说九十九十九命令他这么做。但是现在他就在那里,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
正当我想的时候,九十九十九说话了,“你在我路上的时候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安东尼奥。我本以为你是因为震惊,毕竟你的母亲刚才被逮捕了。但是我想错了,是吗?我觉得你闻起来有点糟糕,但是讲礼貌的我尽量什么也不说……这也是,我的一个错误。事实上,这里有两个版本的《今年的安东尼奥》是吗?”
站在那里的,不是活的安东尼奥。我知道的,安东尼奥永远不会像那个样子。
“里面的人能好好的走出来吗?”九十九十九说。
班上的其他人终于意识到站在那里的是穿着安东尼奥蜕下的皮的某个别人,朱利奥和他的朋友们都向后推了一大步。
“我的嗅觉很灵敏。除了皮肤的臭味,我还能清楚的闻到你用的洗发水的味道,”九十九十九说,“我说不出来牌子……但是和霍利……乔治·乔斯达用的一样。”
……????哈?“啊……?”我瞠目结舌。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
“有些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侦探,”一个女声说。
我认识这个声音。
“我并不想吓到各位,”她说。安东尼奥的背后裂开了,伊丽莎白·史特雷钻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阿!全班尖叫了起来。但我叫不出来,因为丽萨丽萨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实在太美了,比我那天晚上看到的更美。哇,我想,丽萨丽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种奇妙的认知让我出奇的冷静。
九十九十九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眼神中却展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仔细的端详着她。她把安东尼奥扔在一边,只穿着内衣,近乎赤裸,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她看起来极为养眼,就像是那些剧院里的或者广告上的女人,只是更小只,也没那么有曲线。
“这,这怎么回事?大家都安静下来,我来处理这件事。”赫尔南德斯先生说着,走到外面明亮的走廊里。
丽萨丽萨无视了他,她从安东尼奥的包里拿出她的裙子穿了起来。
“我叫伊丽莎白·史特雷”她说,“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比你们大一届,我将要说的话很重要。谋杀安东尼奥的人就躲在附近,警察和民兵都在找他,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不会让你们做什么困难或者是危险的事。相反——为了你们的自身安全,请严格遵照以下的说明。首先你们会被召集到院子里,那里的人将会解释我说的话。然后,你们必须直接回家,不要停下来玩耍,并确保你所选择的路线上始终有阳光直射。不要在任何地方停下来,不要去商店,不要去朋友家,不要站在树荫下,无论如何不要去海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个杀手,白天会躲在阴影里。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在保持阳光直射的情况下立刻回家。不管看到什么,不管谁邀请你做什么,无视他。径直回家。”
丽萨丽萨握紧拳头,竖起食指。我们默默地听着,其实都当耳旁风。夏天的炎热好不容易消退了,大家都想去外面玩。因为我害怕被欺负,所以我不得不避开像公园海滩这种主要的游乐场所,但即便这样,至少我还是会去图书馆和糖果店。
丽萨丽萨又竖起一根手指,无视我们的不满。“第二,一旦你们回到家中,如果路上没有离开阳光的话……务必锁好门窗,别再跑出去了。如果有人来敲门,不要开门,也不要应答,安静的坐在家里,不要发出声音,等到他们放弃离开。不管你们自认为有多了解他们,不管你们觉得这有多不合理……今天,你们必须这样做。警察也给其他所有人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所以应该不会有别人来敲门。今天除了家人不管是谁都不能进你们家里去。你们今天待在家里安静的玩就好了。”
把门窗都关上,那岂不是热的要死……?而且呆在家里听起来很无聊。
教室里的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是丽萨丽萨无视了他们。“第三!太阳下山以后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即使是家人。如果有人没能在日落前回家,请躲在有人的房子附近,如果有人走失,或者什么别的人来了,别跟他们说话,也不要接电话,一直躲到早上,等太阳升起以后,偷偷前往警察局,或者去找警察和巡逻民兵。”
现在丽萨丽萨竖起了三根手指,因为她的命令太过莫名其妙,班里的窃窃私语声变响了。“给我安静听好,”丽萨丽萨怒气冲地说。所有人立刻闭嘴了。
“第四,”她说,竖起了第四根手指。“今天晚上的某个时候,你可能会听见附近某个房子里传来大喊声,打架声甚至尖叫声。别去看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像我刚才说的,和家人一起躲到早上。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保持安静,等待日出。”
……!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
丽萨丽萨说完以后,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开来,一些女孩子哭了起来。
“你说完了吗?”九十九十九问,他刚才一直很用心的在听。
“是的。”
“所以……有人谋杀了安东尼奥·托雷斯。而这个人……他的弱点是阳光,但是一旦太阳下山,这是一个让他们无差别攻击别人的好机会。”他总结道。这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今晚可能会非常非常恐怖。虽然丽萨丽萨很酷,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未必靠得住,这让我心里有点没底。
“那你准备怎么办?”九十九十九问。“既然《今年的安东尼奥》在这里,那你穿的那层皮肯定是安东尼奥·托雷斯的真正尸体。”
呕——我不想相信这件事。我低头看着地上的皮肤。怎么会有人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让安东尼奥·托雷斯看起来像仍然活着一样,不是因为我,”九十九十九继续说。“你在试图引起杀手的注意,你要让他感到困惑。”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
“你也试图把他引出来。”
“没错。”
“这大概起作用了,你那厌恶阳光的杀手已经在这里了。”
丽萨丽萨随着他的视线转了过去。
走廊上刚才还充满阳光,现在却变得阴沉昏暗,窗帘都被拉上了。我们听到了更多好像拉上窗帘的声音从大厅里传出来,因为我过于害怕,当我反应过来,已经打开了门看向外面。而那个拉上所有窗帘的人,正是赫尔南德斯先生。
为什么他……?
“赫尔南德斯先生?”我叫道。他在阳光下停了下来,手还放在窗帘上,看向了我。他的脸上布满裂纹,一些碎片正在剥落,他的额前被开了一个洞。我身后的女生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赫尔南德斯先生!”“发生了什么!?不!不!不!”
唰,他拉上了窗帘。
当他走进另一束阳光里时,他的脸烂的更厉害了。不仅是他的头,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溃烂了。这不仅是‘弱点是阳光’,阳光能杀死他。
唰。
当我们看着他拉上窗帘时。九十九十九对丽萨丽萨说。“所以安东尼奥·托雷斯的血肉与骨是真的被吸掉了……那我们现在究竟能做什么?我一直是在‘或许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前提下破案……但我的意思其实是没有人类能做到,但是现在这个前提是错的,是吗?我们现在对付的不是人类。”
“……”
“让我再问一遍,你把这东西带到这里来……那你?你有什么特别能力?”
我转身看向她。
我不认识这样的丽萨丽萨,她看着我说:“从我小时候起,我就能用一种特殊的呼吸方法——就像我的养父和,乔治……你的父亲。”
“什么……?”我问。我从没听过这种事。
“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的处境比这一次还要危险,我想我是因为想保护自己才无意间学会了这种呼吸方法。”
“呼吸怎么了?”
“我的呼吸给我带来了力量,乔治,我保证我会保护你的。”
这听上去很不合理,她露出一抹微笑,与我擦肩而过走进了走廊。那最后的窗帘被拉上了,走廊笼罩在黑暗里。
赫尔南德斯先生站着不动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最后的窗帘。他显然已经死了。他的头完全没了,然后左臂也掉了下来,他的腰部完全溃烂了,肠子落到了地上,接着他整个人化为尘土洒在了地上,他死了。在他整个濒死之际,他只是在拉窗帘。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
我知道赫尔南德斯先生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人类,我知道他不愿意拉窗帘,因为拉窗帘害死了他……所以他在为什么别人拉窗帘。那个厌恶阳光的别人,那个杀死了赫尔南德斯先生,还强迫他为其开道的人。
我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但是我知道这是真的
“乔治,你退后几步,”丽萨丽萨说,望向黑暗中。“你靠得太近的话,可能会被吓到。”
哦?我退后了几步,但是九十九十九站着不动,当我瞥向他时,他说,“经验就是一切。”
我有些害怕了,但是我的视线无法从丽萨丽萨身上移开。
“他来了,”丽萨丽萨说着,眯起了眼。
“嗯?诶?”九十九十九凝视着深邃的走廊,说道,“安东尼奥他有哥哥吗?”
没有。“你什么意……?”
“有个酷似安东尼奥·托雷斯的年轻男子……倒挂在天花板上。”
啥?
我想去看看,可我还没准备好,我的身体已经僵住了。
“Señorita(西班牙语:小姐),”一个声音说,明显指的是丽萨丽萨。那个声音有一种古怪的甜腻感,这让我感到眩晕,“你有看到过我的儿子吗?”
儿子?
“虽然他看起来还不错,却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小子。我出于本能的厌恶他,所以我把他给整只吃了,但我却听说他今天早上去了学校。我知道他不可能还活着,所以这可真是奇怪。”
他……把他吃了?
我看着地上安东尼奥的那层皮。
“你是说那个成天找我弟麻烦的臭狗屎?”丽萨丽萨说,她的声音颤抖着!“别担心,他死了。”
“嗯?是吗?是我搞错了吗?”
“我想他死了倒好。我的意思是,他的母亲是个享受剥他皮的变态,而他的父亲也是个吃了他的烂父亲。死对他肯定是一种解脱。”
“……”那个男人陷入了沉默,但是我听到他吸了一口气。
“Alejandro(西班牙语,即亚历山大)·托雷斯,如果你是一个好父亲,我亲爱的乔治·乔斯达就不会被你那个烂儿子欺负。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突然,我回想起我昨晚做出的承诺。
不再害怕的唯一办法就是开始变得勇敢。
我是个男生,不能一生靠着女生。
但是这时候我却在丽萨丽萨的背后退缩了。
窸。那个声音又来了。气吸入他的鼻腔声音。
他说:“你不该这样和成年人这样说话,小姐。”
丽萨丽萨回敬道:“你先是装作是西班牙人,现在又装作一个绅士?愚蠢。”
她的声音仍然颤抖着,我发现她的身体也像叶子一样颤抖。
但她还是面对着他,克服了恐惧。
而我只是在颤抖,仅仅是颤抖,我在让她承担起一切。
“闭上你肮脏的小嘴!接下来我要把你的肚子掏空!”那个男人大叫着。嘚 嘚 嘚 嘚 嘚,天花板上传来脚步声。
丽萨丽萨快速地深吸了一口气,跑了起来。
不,该轮到我了。
我跟了上去。
“啊,等等,别犯傻了!”九十九十九叫住我,但我没有停下来。我跑过走廊,跟着丽萨丽萨。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小,她的肩膀好像很柔弱。我必须站到她前面。
那个挂在天花板上的年轻人看起来确实很像安东尼奥·托雷斯,但他的嘴里露出了尖牙,威胁着丽萨丽萨,
“我要吃你!把你吃干抹净,小姑娘!啊哈哈哈哈!”他疯狂的笑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天花板。他在空中旋转了一下,猛扑向丽萨丽萨。
“我是乔治·乔斯达的守护者!我为保护他高尚的血统而战!呼吸吧,丽萨丽萨!靛蓝色波纹疾走!”
她的声音开始是低语,最后变成呐喊,她的拳头挥了出去……而当跑过她的时候,我赤手空拳,临场发挥,大喊,“嘿!别打女孩!”然后挡在了丽萨丽萨和那个恐怖的男人之间。
我的突然出现让丽萨丽萨措手不及。我们的视线交会了一下,但她的拳头没有停下来。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想说点什么。在那个男人落地的瞬间,她一拳打在了地面上,然后起身看着我。
地板上荡漾起涟漪,充满了复杂的图案。当这涟漪传到那个邪恶的年轻人脚下时,他倒在了地上,突然间裂了开来,化为了灰烬。
“哦!哇哦,丽萨丽萨!”我叫道。
“你个白痴!”她叫道,仍然有些惊讶。一秒钟后我倒在了地上,一整刺痛从我头上一直传到脚尖,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我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切都结束了。史特雷站在我的床边,说安东尼奥和亚历山德罗的遗体已经被清理掉了。每个人都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昨天夜里史特雷和他的朋友在岛上处理了这些像亚历山德罗这样的怪物,他们很有自信,只要早上太阳升起,拉帕尔马岛就能恢复昔日的和平。
“丽萨丽萨呢?”我问。
“她整晚都在外面和我们一起工作,累坏了,倒头就睡。”
“……她生我气了吗?我又搞砸了,我挡了她的路。”
“……乔治,你们乔斯达一族向来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也不例外,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你的行动并不都能成功。等你长大以后,要当一个高尚的人,忠于内心,精神强大。”
“……我有像丽萨丽萨那样的力量吗?”
“……你想要吗?”
我想要吗?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冷颤。
“安东尼奥的父亲有尖牙,而且还……很年轻,还能挂在天花板上走路,他说他吃了安东尼奥。”
“是的。”
“你是在和那种怪物战斗,史特雷?”
“我们是。我们受到严格的训练,才获得了能与之抗衡的能力。”
“……我有点害怕。我再也不想见到那种东西了,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估计我动都不敢动,我的腿会僵住,而他会生吞了我。我不想这样,我很怕发生这种事。我不想再碰到任何这样的人了,我不想要丽萨丽萨那种力量。”我说这话的时候,感到十分可悲,又哭了起来。在当时,我摆脱了恐惧,但是现在恐惧感又回来了,泛滥成灾。这种深深的恐惧让人难以呼吸,我大声抽泣着。我对自己在史特雷面前落泪而生气,但与此同时,我想,我如此卑微,会有人和我战斗吗?丽萨丽萨勇敢多了,这种事就交给她吧。
我真是令人生厌,这让我哭得更厉害起来。
“但是你确实上前去了,不是吗?”史特雷说着,拍了拍我的背。我默不作声,我所做的只是犯蠢,这尴尬极了。
史特雷和他的伙伴决定暂且留在拉帕尔马岛上,直到他们准备把丽萨丽萨带到意大利。他们说,在追杀怪物的时候,也是在训练她。不过我并不想了解这种事,所以没有追问。现在我不能再直视丽萨丽萨的眼睛了,她和我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屋子里的气氛越发冷清,而我几乎盼着她离开。
在我还在养伤的时候,九十九十九来拜访了我。当我问起学校的情形时,我得知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因为过度惊吓而请假的人。另一方面,朱利奥每天都会去学校,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安东尼奥的位置。尽管他说的听起来那些人好像没有想继续来欺负我的想法。
“伊丽莎白顺便还提到,托雷斯一家显然是英国人。我查了一下。他们真正的姓其实是海托华。安东尼奥本来叫安东尼,亚历山德罗其实就是亚历山大,他们把名字改得像西班牙语。他们本来应该是从事铁路方面的业务,但是破了产,然后在这里改头换面……考虑到这层背景,你可能已经被他们当成目标了。”
“……”我对此无动于衷。这都已经结束了。来到加那利群岛的托雷斯一家已经支离破碎,这就是他们的命运。拉帕尔马是一个明快而欢乐的地方,我仍难以相信那种黑暗曾就躲在阴影里,或者亚历山德罗真的能走在天花板上,露出尖牙。“谢谢你,”我说。
“为什么来拜访我?”
九十九十九做了个鬼脸,“这,嗯……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哈哈,是吗?我不在乎这种事。我还从来没有过朋友。没人会和我一起玩。”
“……哦,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不过,事实上,我觉得我对你挺冷漠的。”
“?哈?你有吗?我从来没意识到过。为什么?……因为我是英国人?”我振作了起来,希望他告诉我他只是不喜欢我。
但是实际上他说的话却不合逻辑。“因为我曾是个侦探。”
?“……曾?我不太明白,但……你现在不还是?”
“也许,但我不是很确定,如果我不确定,就不能叫自己侦探。”
“……唔。”
“嘿嘿,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乔治·乔斯达?不过我认为你不会后退,这件事不会一直影响你。”
“……?”
“差不多时候了,让我们来谈谈关于这种‘确定感’的问题。我自称为一个侦探,我也很好地扮演了这个角色,虽然有过失败和错误,但我仍保持冷静。为什么呢?因为我很确定我是一个侦探,并且会侦破这些案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以前从未怀疑过我是一个侦探。你明白了吗?在我看来,‘侦探’这个词是一种荣誉。是通常别人用来形容你,而不是用来形容自己的东西。艺术家通常也不自称天才或者大师。他们也不会把他们的作品称为是杰作。而把自己描述成侦探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唔,我想是的?但是你说自己是一个侦探的时候,我并不觉很奇怪。”
“那真是古怪,为什么我们不会觉得我们其实是完全错误的呢?你,别人,甚至我自己。一个侦探介入的案子一般都是特别复杂的,并且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地方。罪犯们总是用着精心策划的技俩,而且一般结尾的时候都会来个转折。不犯错就不可能达到真相,也许会有那么一次,但不可能每次。”
“嗯……但你确实说过你犯过错了。”
“是的。但到最后,我总是找到真相,解决了案子。”
“这不好吗?”
“但这不也很奇怪吗?”
“唔……你压力很大吗?你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希望你成功,但是你的失败会让他们失望?”
“从来没有彻底失败过,我从来没觉得有过压力,我总是能找到真相。”
“哈,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没有问题才是问题!我只是是个普通的男孩。确保每次成功应该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正是你每次都能破案,所以你觉得这样很奇怪?”
“确实,”九十九十九认真地说。“人类通常不会对某个角色有这样明确的定义。”
“所以……你觉得自己这样不太谦虚?”
“不,我觉得我没必要谦虚,不谦虚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一切都会如你所愿,而且你知道总会这样?”
“是的!说到点上了,”九十九十九看着我说。“我的‘确定感’就来自这里。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是为我所造;这我是知道的。这里我说的不是那种因为事情进展顺利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信心陡增。我指的是我是被这个世界的神所选中的,并且我确定我就是。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无害地、毫不羞耻地说自己是个侦探。”
“……呃……好吧,那你很幸运,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这不是重点,这样说吧,乔治·乔斯达。我一直在扮演侦探的角色,我有确切地感受到。没有这种‘神’的绝对意志,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有什么东西在引导我们,像是神,但又不是神。”
“?……啊哈,像人们常说,‘神与我们同在。’”
“神不会去在意每个个体。那些人不是神的宠儿。即使神确实有给某人一个角色,神也不会去操作他到破坏自然规律的地步。而我所拥有的就是神的力量,那只对我有用。”
“……”
“我来讲清楚我的意思。假如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我可以确定在世界之外还有对我来说的亚瑟·柯南·道尔。我对此十分确定,就像对我是一个侦探一样确定。我还为这个在世界之外引导我的东西起了个名字。我叫他:超越。”
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他太聪明,太成功了,结果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或者他真的脑子犯病了。又或者他天生的谦虚一直都在被压迫扭曲着,直到他不得不相信有那么一个监管者。
九十九十九滔滔不绝,胡言乱语,“但是我刚才说的用的是过去式,事实上,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一个侦探了。我的超越抛弃了我,我仍然是我,但是超越不再来守护我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个角色了。超越已经为这个世界……为这个故事选了一位新主角。那就是你……乔治·乔斯达,这是我能确定的最后一件事。”
哈?什……什么?
“而我之所以能确定你是新主角的理由是,我嫉妒你。我本来从没有想过,当一个人存在的意义被夺走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这说明了我之前有多把这个角色视作理所当然,这也给我的精神上带来了不少的安心。当然,我也曾有段困难时期,当时那些事确实很令人窘迫难过。但只要我履行我这个角色的职责,我就会感到满意,生活中充满满足感就十分值得感激。我十一岁就已经想清楚这么多了,并且正因为我只有十一岁,我对你有些嫉妒,毕竟我只是个孩子。”
我很确定不管他怎么埋怨我,我都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但是超越这事就离谱。“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要成为福尔摩斯,并且变成一个侦探来替代你?”我问。
他向我眨了眨眼。“啊!哈!哈!不,我觉得大概不是。你的故事里已经有了怪物和神秘的力量,所以我觉得你大概不会成为一个侦探,”他笑着说。“我想你会在一个叫乔治·乔斯达的故事里,扮演乔治·乔斯达的角色。”
当然。“这样啊,反正我也打算这样做。”
九十九十九的表情严肃起来。“这绝不会轻易做到的,有了超越在,你的冒险将会无与伦比。我给你一点忠告吧:记住,你要相信信超越。相信超越,你将会克服命运。”
他听起来好像在说什么预言,但我对此不以为然。
不过我确实和九十九十九成为了朋友。直到那天之前,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就像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样。我们无话不谈,我的故事都挺悲剧的,但是九十九十九讲述的他的冒险故事都很有趣。他是个日本人,名字可以写成汉字。汉字写作9,10,9,10,9这几个数字。即便在日本,也没人用这样的名字。他出生在福井县,一个叫西晓町的小镇上。他三岁的时候,他的考古学家父亲带着他去了非洲,然后五岁的时候,他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加那利群岛。他六岁那年,开始在加那利群岛和西班牙大陆担任侦探。他有一次甚至被叫到埃及去解决一个案子。他所解决的案子就像他说过的那样离奇,在听他解决了那么多难以置信的复杂案子以后,我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会怀疑自己身边有某种神明了。
我再没回过学校。相反,我把所有时间花在和九十九十九玩上。虽然丽萨丽萨就快要离开了,但是我忙于享受我的友谊,以至于几周都没和丽萨丽萨说话。我本来以为我可能会很难过,但这看起来却是一个无泪的告别。史特雷和他神秘的伙伴来吃了顿晚饭,吃的特别多。母亲落了泪,而丽萨丽萨看上去和我一样无感。
她只是对大家说:“我会遵循我的命运的,”并不打算与我们敞开心扉。
我对此……并不开心,但是我有一个新朋友,而且安东尼奥·托雷斯也不会再来欺负我了,所以我也不再担心我的未来了,我觉得丽萨丽萨也很高兴不必再保护我,但我没有这样和她说。
我说的其实是。
在这顿丰盛而喧闹的晚餐之后,当大家都端着酒水进了雪茄房和露台上以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我转过去一看,丽萨丽萨站在那里,穿着绿色的裙子。
“嘿,”我说,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知道现在应该有很多可以说的,但好像都不太合适。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是乔斯达一族的,”丽萨丽萨说。“我希望我可以是,这样艾琳娜妈妈就会是我的妈妈,然后你就会是我的弟弟,我就能当你的姐姐了。”
“……唔。”
“但随着我长大,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为什么?难道如果你是我的姐姐,情况本来会更糟糕?”
她笑起来,我很久没见过她笑了。“别傻了乔治。不是,你怎么想的呢?你想让我当你姐姐?”
“呃?我无法想象。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丽萨丽萨。”
这是真的。我脑海中确实闪过这个想法,但是我想象不出一个她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世界,我也从来没想知道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丽萨丽萨笑着说。
“什么?”
“唔,如果我们是姐弟的话,我们就不能结婚了。”
“哈?”
“虽然我还没有得到爱,或者任何东西,但是……我很高兴我可以嫁给你。”
结婚?和丽萨丽萨?
“我无法想象,”我脱口而出。这不是对什么女生都能答应,尤其不是丽萨丽萨。
“嘿嘿,你太过分了吧!”她笑着说。
“我爱你,丽萨丽萨,”我迅速地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说。
“我也是,乔治。我也爱你。”
我们在说什么?
我们各自上床睡觉了,早上起来送她离去的时候,她只是向我招招手,我不记得她是否有说了什么。母亲和我回到了屋子,后来我出去找九十九十九去了。
在新的一年里,我和九十九十九都已经十二岁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常常遇到一些谜团,仅在加那利群岛上,我们就被卷入不下3起连环凶杀案。
“怎么回事?我还是可以当侦探诶,”九十九十九挠着头说。但他的真的非常聪明,而我却连华生也算不上。
当我们十三岁的时候,我们已经解决了15起密室凶杀案;我们十四岁的时候,抓住了两个连环杀手;当我们十五岁的时候,我们发现那两年前的15起密室凶杀案是一个人犯的,然后抓住了真凶,不过“我们”主要指九十九十九。
我想我们也会这样子度过高中时光,但是在抓捕了那个犯下15起密室凶杀案的犯人以后,九十九十九不得不回到日本,我大哭了一场,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独自一人继续生活。
“哈哈哈,这就是超越进来的地方,”他站在门口说。我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这不好笑,”我说,但我知道他从不开玩笑。
“我认真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的时候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你的那事你还记得吗?”
相信超越,你将克服命运。
我记得。但是我想沉浸在此时和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道别的伤感中,并不想谈论这种瞎话。这种我是我生活的主角的瞎话,谈起来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想和这个帅气的侦探说再见,他陪在我身边解决了很多谜团。
“以后我会来日本看你的,即便在世界的另一端,我也会找到你,我们会一起解决更多案子!”或者只是他解决,无所谓。
“我感觉这种事大概不会发生,”九十九十九笑着说。难以置信,他情商好低。
“不,我要来!”我坚持道。“如果超越愿意的话,”他说,给了我一本日语词典,然后登上了船,启航了。
三天以后,载着九十九十九的船消失在了佛罗里达海岸。五天以后,消息传到了加那利群岛。两个月里,我每天晚上都会祈祷,但当军队在海底发现这艘船的时候,深深的背叛感让我不再祈祷。
我诅咒神,我痛哭流涕。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带走我的朋友这个代价非常非常的大。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他是那么不可思议。他才应该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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